王弘力创作的《霜叶山行图》
戴着小帽的王弘力
王弘力赠予作者《古篆释源》并于扉页题诗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初国卿
五月的沈阳红梅文创园,柳丝轻飏,桐花初放,老建筑焕发新创意,诸家博览馆纷纷亮出文创绝活,尽管悉收门票,但仍挡不住如织的游人。我于此时应邀参观“十分钟空间”所举办的“老弘画扇”展,欣赏平时绝难见到的老弘扇画。其上上精品配以独具匠心的精致展陈设计,令此展览不仅成为红梅文创园里一道最动人的风景,而且还为当下书画展览如何做到新颖而不入俗流,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范本。
画扇“老弘”书、画、文皆精
我很早就特别喜欢“老弘”这两个字。“老弘”是王弘力先生的自号,当年我见先生有时就径称“弘老”。《尔雅》说“弘,大也”,《论语》又说“士不可以不弘毅”。由此可知,“弘”就是宏大宽容。这让我想到,“老弘”此号不仅是人格力量,也是王弘力学识学养和书画创作的非凡境界。而这些,我们尽可于“老弘画扇”所展出的各具代表性风格的扇影中寻找到。
我与王弘力先生相识于1992年,当时我正筹备创办《大众生活》杂志,经人介绍,向王弘力先生请教,当时他正与何南先生在辽美出版社办一份发行量很大的《星期画报》。从此之后,我与之交往二十余年,称其为“弘老”。有段时间,我住三经街连珍巷,与他家只隔一条八纬路,时常到他家里聊天,收益颇多。聊到高兴处,他会仰头而笑,眉眼间,还有头上那标志性的小帽,都透着温雅的学养。
与弘老交往渐多,了解日深,我愈发敬重他的学者风范、文人情怀和士子风骨,更仰慕他的艺术创作。弘老一身,学养深厚,有着多方面的成就。论其身份,他可以有多个“家”的称号。如他擅连环画、古典风俗画,是一位著名画家;擅篆书、行书,为著名书法家;集五十年之力研究古文字学,通晓蒙古文、达斡尔文、契丹文和多门外语,为著名文字学家;研究画理、人体、服饰等,堪称美术理论家;大半生从事编辑事业,负责出版多种报刊图书,为著名编辑家。诸多身份,尤以绘画、书法、古文字学最为突出,可称“三绝”。
古来“三绝”,多是诗书画,或是书画印之合称。
一般说,古代文学家或艺术家往往是史学家、哲学家、书法家、画家等兼于一身,从而使其作品渗透着深刻的文化内涵,文学作品里含有史学知识、哲学思想;书画作品中寓有历史背景、哲学思想和诗家韵味。所以,以诗人、书法家身份兼画家易;以画家、书法家身份兼篆刻家亦易;以书法家、篆刻家身份兼文字学家,亦不鲜见,而如弘老以画家、书法家身份兼文字学家则难。难就难在其中的文字学和绘画差异性很大,毕竟是做学问与搞艺术,无通身之才,难以兼容。所以书、画、文字学三种相兼者古来鲜见。据我所知,也就是清代的唐英、桂馥、赵叔孺;现当代的胡小石、朱复戡、郭若愚、康殷、于安澜等为这三方面兼擅者,但这些人的“三绝”之中又很难如弘老这般三者平衡、三者皆精。
融贯新知开连环画新局
作为画家,弘老少年时即接受京津画派风云人物陈缘督的启蒙,后进入晋冀热辽解放区从事美术创作员和《辽西文艺》美编工作,再后来入辽宁美术出版社前身东北画报社任连环画创作员、美编、编审。不管是连环画还是古典风俗画创作,他始终遵循“精研古法,博采新知”的艺术理念,重视典型人物的塑造,构图严谨准确,笔墨细腻入微,画面精致考究,人物生动传神。
如在连环画《十五贯》《天仙配》《梦狼》《聊斋故事》系列等创作上,多选中景以平直构图,多出场景而少特写,让故事和人物更具动感与真实感。尤其注重人物细节真实,如他画古人扇扇子的动作,绝不是千篇一律,而是武人扇肚、文人扇胸、小丑扇肩,这样细节区分的背后,正是弘老广博而精到的学问、学养所致。同时在创作中又融贯新知,摒弃因习成俗的古装人物佝偻背、蚂蚱眼等旧模式,从现实生活中撷取和积累真实人物形象,开创了一个古典传统题材连环画的全新局面。而这些创作经验也应用于他的风俗画和古典题材绘画中,从而使他的作品篇篇上乘,幅幅精彩,部部经典,深得专家赞许和藏家追捧。
2007年,著名画家戴敦邦先生和夫人曾专程来沈阳为弘老八十岁贺寿,当时曾对我说,王弘力画出了无法逾越的《十五贯》,那是一座可望而不可跨越的艺术巅峰。不仅如此,由王弘力领衔的辽海地区连环画创作群体,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独领风骚,连当时的上海地区都难以望其项背。
作为书法家,弘老以篆书为主,兼写隶书与行书。其篆书风格独异,自成一家,有着非凡的审美价值。对其书法,时人多称“柳叶篆”,未免有失偏颇。其篆书自有晋卫瓘柳叶篆之风格,但又有所区别。更多的还是取法清人吴熙载、徐三庚、赵之谦三家篆书的基础上加进了自己的审美意蕴,最终结字曲直相间,圆润饱满,风致潇洒,于流美婉丽中不失端严静穆,予人以醇和典雅之美,非常具有创造性。尤其是弘老写的牌匾和对联,悬之书堂,自有一种满室皆春气之感。
终其一生以学者之心研究学问
作为古文字学家,弘老几乎付出了毕生之功。早在北京辅仁中学上学之时,即受老师影响,醉心古文。每届周末,都会买两个烧饼到北京图书馆坐一整天,细读《说文解字诂林》《金石大字典》等书。为了研究契丹文,他手抄借来的一部《蒙和大词典》。与弘老有着莫逆之交的戴敦邦先生曾这样评价他:“他就是一辈子在做学问,非艺人的而是学者式研究学问。”
1997年,他用了半个世纪写成的《古篆释源》终于出版。全书40万字,近1200页,书中30多万个篆字均是弘老手书。此书内容一是解释汉字之源,既选取正确之说,指出几百个旧说篆字之谬误,同时破释未解之字近百。二是展示汉字从甲骨至小篆之字体演变过程,相当于多种文字资料之汇编。三是搜集明清以来金石名家所创制的《说文解字》无收之篆文,在《说文》9755个字的基础上,又补充880个篆字,为篆书艺术创新提供有力参照。四是以声符为纲,可以辨识形声字之构成,能通古今音变,较旧典籍部首分类更为科学。遂成一部梳理和探讨汉字源流、书法爱好者必备之文字流变参考书。
弘老曾赠我一部《古篆释源》,并在环衬以篆书题七绝一首,其中“银钩铁画五十年,来换霜花染鬓边”两句形象道出他在古文字学上的半世沥血与弘力之功。
时光如水,弘老已离开我们四年多。于“十分钟空间”观展“老弘画扇”,一页页欣赏弘老扇面上的絪缊翰墨,不管是人物还是山水,工笔抑或写意,都满蕴缥缃书卷之气,方寸之间尽展大千气象。其中最让我属意的是那几幅《清溪烟水图》《霜叶山行图》《溪山泊舟图》《赤壁行舟图》《独立寒秋图》《果然是你图》,其美妙处常有卷轴册页所未能及者。展品中有九条小船,分布在不同画面里,九条船九种样式,或许属于九个时代,抑或有九种不同功用,但每一条都是那般生动,如在扇骨间悠悠荡漾。
欣赏这些扇画,仿佛弘老还在我们之间,那标志性的微笑,都藏在清风扇影里,看着观展的这些旧雨新知。他似乎在说:果然是你。
癸卯立夏二候于浅绛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