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高祖十一年春，已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都中都。太后薄氏子。即位十七年，高后八年七月，高后崩。九月，诸吕吕产等欲为乱，以危刘氏，大臣共诛之，谋召立代王，事在吕后语中。
(资料图)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张武等议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喋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盘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邪、齐、代之强。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与未定。卜之龟，卦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于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宋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间言。”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遂驰入代邸。群臣从至。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ying，三声）、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臣谨请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曰：“奉高帝宗庙，重事也。寡人不佞（ning，四声），不足以称宗庙。愿请楚王计宜者，寡人不敢当。”群臣皆伏固请。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愿大王幸听臣等。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代王曰：“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乃使太仆婴与东牟侯兴居清宫，奉天子法驾，迎于代邸。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乃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还坐前殿。于是夜下诏书曰：“间者诸吕用事擅权，谋为大逆，欲以危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皆伏其辜。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pu，二声）五日。”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徙立故琅邪王泽为燕王。辛亥，皇帝即阼（zuo，四声），谒高庙。右丞相平徙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壬子，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皇帝曰：“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欲代刘氏，婴留荥阳弗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吕产欲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益封太尉勃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十二月，上曰：“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nu，二声），朕甚不取。其议之。”有司皆曰：“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相坐坐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所从来远矣。如故便。”上曰：“朕闻法正则民悫（que，四声），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于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有司皆曰：“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请立太子。”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xin，一声）享，天下人民未有嗛（qian，四声）志。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阅天下之义理多矣，明于国家之大体。吴王于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岂为不豫哉！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朕甚不取也。”有司皆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亲率士大夫，始平天下，建诸侯，为帝者太祖。诸侯王及列侯始受国者皆亦为其国祖。子孙继嗣，世世弗绝，天下之大义也，故高帝设之以抚海内。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某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因赐天下民当代父后者爵各一级。封将军薄昭为轵侯。
三月，有司请立皇后。薄太后曰：“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皇后姓窦氏。上为立后故，赐天下鳏（guan，一声）寡孤独穷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儿九岁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数。上从代来，初即位，施德惠天下，填抚诸侯四夷皆洽欢，乃循从代来功臣。上曰：“方大臣之诛诸吕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劝朕，朕以得保奉宗庙。已尊昌为卫将军，其封昌为壮武侯。诸从朕六人，官皆至九卿。”上曰：“列侯从高帝入蜀、汉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户，故吏二千石以上从高帝颍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户，淮阳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户，卫尉定等十人四百户。封淮南王舅父赵兼为周阳侯，齐王舅父驷钧为清郭侯。”秋，封故常山丞相蔡兼为樊侯。
人或说右丞相曰：“君本诛诸吕，迎代王，今又矜（jin，一声）其功，受上赏，处尊位，祸且及身。”右丞相勃乃谢病免罢，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二年十月，丞相平卒，复以绛侯勃为丞相。上曰：“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余，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欢欣，靡有遗德。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十二月望，日又食。上曰：“朕闻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災【同“灾”】，以诫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见于天，災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miao，三声）之身讬于兆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理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丐以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饬（chi，四声）其任职，务省繇（yao，二声）费以便民。朕既不能远德，故憪（xian，四声）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设备未息。今纵不能罢边屯戍（shu，四声），而又饬兵厚卫，其罢卫将军军。太仆见马遗财足，余皆以给传置。”
正月，上曰：“农，天下之本，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zi，一声）盛。”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上曰：“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遂弟辟彊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乃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以齐剧郡立朱虚侯为城阳王，立东牟侯为济北王，皇子武为代王，子参为太原王，子揖为梁王。
上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jing一声），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后相谩，吏以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为诽谤。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来，有犯此者勿听治。”
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
三年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十一月，上曰：“前日诏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绛侯勃免丞相就国，以太尉颍阴侯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四月，城阳王章薨。淮南王长与从者魏敬杀辟阳侯审食其。
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帝初幸甘泉。六月，帝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毋使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降地，非常故，往来近塞，捕杀吏卒，驱保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轹（li，四声）边吏，入盗，甚敖无道，非约也。其发边吏骑八万五千诣高奴，遣丞相颍阴侯灌婴击匈奴。”匈奴去，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辛卯，帝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举功行赏，诸民里赐牛酒。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留游太原十余日。
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欲往击胡，乃反，发兵欲袭荥阳。于是诏罢丞相兵，遣棘（ji，二声）蒲侯陈武为大将军，将十万往击之。祁侯贺为将军，军荥阳。七月辛亥，帝自太原至长安。乃诏有司曰：“济北王背德反上，诖（gua，四声）误吏民，为大逆。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地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亦赦之。”八月，破济北军，虏其王。赦济北诸吏民与王反者。
六年，有司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毋度，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遣人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欲以危宗庙社稷。群臣议，皆曰“长当弃市”。帝不忍致法于王，赦其罪，废勿王。群臣请处王蜀严道、邛（qiong，二声）都，帝许之。长未到处所，行病死，上怜之。后十六年，追尊淮南王长谥为厉王，立其子三人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
十三年夏，上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今祕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不取。其除之。”
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诏狱逮徙系长安。太仓公无男，有女五人。太仓公将行会逮，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其少女缇萦（ying，二声）自伤泣，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没入为官婢，赎父刑罪，使得自新。”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lu，四声），而民不犯。何则？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yu，二声）？吾甚自愧。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kai，三声）悌（ti，四声）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
上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毋以异，其于劝农之道未备。其除田之租税。”
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那塞，杀北地都尉卬。上乃遣三将军军陇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军渭北，车千乘，骑卒十万。帝亲自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军吏卒。帝欲自将击匈奴，群臣谏，皆不听。皇太后固要帝，帝乃止。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赤为内史，栾（luan，二声）布为将军，击匈奴。匈奴遁走。
春，上曰：“朕获执牺牲珪（gui，一声）币以事上帝宗庙，十四年于今，历日绵长，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朕甚自愧。其广增诸祀墠（shan，四声）场珪币。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右贤左戚，先民后己，至明之极也。今吾闻祠官祝釐（li，二声），皆归福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不德，而躬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其令祠官致敬，毋有所祈。”
是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方明律历。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言方今土德时，土德应黄龙见，当改正朔服色制度。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丞相推以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以为其言非是，请罢之。
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于是上乃下诏曰：“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于民，岁以有年。朕亲郊祀上帝诸神。礼官议，毋讳（hui，四声）以劳朕。”有司礼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亲礼祀上帝于郊，故曰郊。”于是天子始幸雍，郊见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礼焉。赵人新垣（yuan，二声）平以望气见，因说上设立渭阳五庙。欲出周鼎，当有玉英见。
十六年，上亲郊见渭阳五帝庙，亦以夏答礼而尚赤。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寿”。于是天子始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pu，二声）。其岁，新垣平事觉，夷三族。
后二年，上曰：“朕既不明，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ji，一声）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远达也。间者累年，匈奴并暴边境，多杀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吾内志，以重吾不德也。夫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da，二声）惕不安，未尝一日忘于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结轶（yi，四声）于道，以谕朕意于单于。今单于反古之道，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亲与朕俱弃细过，偕之大道，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亲已定，始于今年。”
后六年冬，匈奴三万人入上郡，三万人入云中。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军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军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居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居霸上；祝兹侯军棘门：以备胡。数月，胡人去，亦罢。
天下旱，蝗。帝加惠：令诸侯毋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狗马，损郎吏员，发仓庾（yu，三声）以振贫民，民得卖爵。
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上常衣绨（ti，四声）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召贵尉佗兄弟，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与匈奴和亲，匈奴背约入盗，然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恶烦苦百姓。吴王诈病不朝，就赐几杖。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常假借用之。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觉，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弗下吏。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
后七年六月己亥，帝崩于未央宫。遗诏曰：“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离寒暑之数，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悲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绖（die，二声）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令中尉亚夫为车骑将军，属国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武为复土将军，发近县见卒万六千人，发内史卒万五千人，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乙巳，群臣皆顿首上尊号曰孝文皇帝。太子即位于高庙。丁未，袭号曰皇帝。
孝景皇帝元年十月，制诏御史：“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闻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酎（zhou，四声），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者，收恤（xu，四声）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朕既不敏，不能识。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德厚侔（mou，二声）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然后祖宗之功德著于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丞相臣嘉等言：“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皆臣嘉等愚所不及。臣谨议：世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制曰：“可。”
太史公曰：孔子言“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馀载，德至盛也。廪（lin，三声）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呜呼，岂不仁哉！
译文：
孝文皇帝是高祖排行居中的儿子。高祖十一年春，打败陈豨军队，平定了代地，立刘恒为代王，建都中都。他是太后薄氏的儿子。他即位十七年，即高后八年七月，高后去世。九月，吕氏家族的吕产等人想发动叛乱，来颠覆刘氏天下，大臣们一起杀掉诸吕，商量着迎立代王为帝，这事记载在《吕后本纪》中。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派人迎接代王。代王问左右大臣和郎中令张武等人的意见。张武等人议论说：“朝廷大臣都是过去高帝时的大将，善于用兵，谋略多而且诡诈，他们的用意不止在此，只是害怕高帝、吕太后的威势罢了。现在他们已经杀了诸吕，刚刚血洗了京城，他们以迎立大王为名，其实不可相信。希望大王称病不去，来观察事态变化。”中尉宋昌进言说：“群臣的议论都不正确。秦朝失去政道，诸侯豪杰纷纷起事，自以为能得到天下的人数以万计，可是最后登上天子位的是刘氏，天下豪杰已经绝望，这是第一点。高帝封子弟为王，封地像犬牙一样交错，互相制约，这就是所说的磐石般坚固的宗族，天下人都叹服他的强大，这是第二点。汉朝建立后，废除秦的暴政，制定法令，政施德惠，百姓人人安心，难以动摇，这是第三点。以吕太后的威势，封三名吕氏为王，独揽政权，独断专行，可是太尉凭着一个符节进入北军，一声呼唤，将士们都露出左臂，拥护刘氏，背叛吕氏，最终灭掉吕氏。这是天意，不是人力。现在大臣们即使想发动变乱，百姓们不听使唤，他们的同党难道能一心一意吗？现在朝廷内有朱虚侯、东牟侯等亲族，对外畏惧吴、楚、淮南、琅邪、齐、代的强大。现在高帝的儿子只有淮南王和大王，大王又年长，贤德圣明，仁爱孝顺，闻名于天下，所以大臣们顺从天下人的心愿要迎立大王，大王不要疑虑了。”代王向太后报告这件事，商量后还是犹豫不能决定。用龟甲占卜，龟甲上出现了大的横纹。卜辞说：“大横坚强，我做天王，要像夏启一样光耀祖先。”代王说：“我本来就已经是王了，还做什么王？”占卜的人说：“所说的天王是指天子。”于是代王就派太后的弟弟薄昭去见绛侯，绛侯等都对薄昭详细说明要迎立代王为帝的意图。薄昭回去报告说：“可以相信了，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代王于是笑着对宋昌说：“果然像您说的那样。”于是命令宋昌做参乘，和张武等六人一起乘传车去长安。到高陵停下来，让宋昌先赶赴长安观察事态发展。
宋昌来到渭桥，丞相以下的官员都来迎接。宋昌回去报告。代王驱车来到渭桥，群臣都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礼。太尉周勃上前说：“我希望能和大王私下交谈。”宋昌说：“所说的是公事，就公开说。所说的是私事，做王的人不接受私情。”太尉于是跪着献上天子的玺印符信。代王辞谢说：“到代邸再商量这事吧。”于是驱车进入代王宫邸。群臣跟着去了。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都再拜说道：“皇子刘弘等都不是孝惠帝的儿子，不应该继承帝位。我们谨请阴安侯、列侯顷王后和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一起商议说：‘大王是高帝的长子，应该做高帝的继承人。’希望大王登上天子之位。”代王说：“承继高帝的天下，是重大的事情。我没有才能，不足以担当奉事宗庙的重任。希望楚王考虑合适的人选，我不敢当。”群臣都伏在地上坚决请求。代王向西坐着推让了三次，向南坐着推让了两次。丞相陈平等都说：“我们考虑了，大王侍奉高帝的宗庙最合适称职，连天下诸侯和百姓们也都认为您合适。我们为宗庙社稷考虑。不敢草率。希望大王能听我们的意见。我们恭敬地捧着天子的玺印符信，再拜献上。”代王说：“宗室、将相、诸王、列侯都认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的，我不敢推辞了。”于是登上天子位。
群臣依礼排列侍奉皇帝。于是派太仆夏侯婴和东牟侯兴居去清除皇宫，用天子的法驾，到代邸迎接皇帝。皇帝当天晚上就进入未央宫。又连夜任命宋昌为卫将军，掌管南北军。任命张武为郎中令，在殿中巡行。皇帝回到前殿坐下。于是连夜下诏书说：“近来诸吕氏掌权专断，阴谋叛乱，想要毁灭刘氏的宗庙，全靠着将相、列侯、宗室、大臣杀掉了他们，使他们都受到应有的惩处。我刚登位，要大赦天下，赐给百姓爵位一级，女子以百户为单位赏赐牛和酒，聚会痛饮五天。”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xu，一声），改立原来的琅邪王刘泽为燕王。辛亥日，皇帝登位，拜谒高庙。右丞相陈平迁为左丞相，太尉周勃做右丞相，大将军灌婴做太尉。被诸吕夺走的齐、楚故地，又都归还原主。
壬子日，派车骑将军薄昭到代国迎接皇太后。皇帝说：“吕产自己做相国，让吕禄做上将军，擅自假托王命派将军灌婴带兵攻打齐国，想要取代刘氏，而灌婴留在荥阳不出击，并与诸侯一起商量来诛灭吕氏。吕产想要作乱，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商量夺取了吕产等人的军权。朱虚侯刘章首先逮捕了吕产等人。太尉亲自率领襄平侯纪通带着符节奉命闯入北军。典客刘揭亲自夺下了赵王吕禄的印。加封太尉周勃食邑万户，赏赐黄金五千斤。丞相陈平、将军灌婴食邑各三千户，黄金二千斤。加封朱虚侯刘章、襄平侯纪通、东牟侯刘兴居食邑各二千户，黄金千斤。封典客刘揭为阳信侯，赐给黄金千斤。”
十二月，文帝说：“法令是治理国家的依据，是用来禁止残暴和表彰好人的。现在犯法的人已经判罪，还要让他们无罪的父母、妻子、儿女及兄弟们连坐，把他们都抓来治罪，我很不赞成这样做。你们讨论一下。”有关官员都说：“百姓们不能自己约束自己，所以设置法令来管制他们。一人犯法牵连他人同时治罪，是为了使他们心里有所顾忌，让他们不敢轻易犯法，这种做法由来已久，还是保持不变的好。”文帝说：“我听说法律公正百姓就忠诚，刑罚得当百姓才会服从。而且管理人民并引导他们向善的人是官吏。如果既不能引导他们，又用不公正的法律处罚他们，这反而是加害于民并对他们施以暴虐，这怎么能管制百姓呢？我没看出这样做的好处，你们再仔细考虑一下。”有关官员都说：“陛下施行大恩大惠，功德无量，不是我们所能想得到的。请让我们遵奉诏书，废除一人犯法亲属连坐的法令。”
正月，主管官员进言说：“早些立太子，有利于尊奉宗庙。请立太子。”文帝说：“我已经不够贤德了，上帝神明还没歆（xin，一声）享我的祭祀，天下的人民还没满意，现在纵然不能广求天下贤圣有德的人把天下禅让给他，还要建议我预先立好太子，这是加重我的不贤，让我怎么向天下交代？以后慢慢再说吧。”大臣说：“预立太子，是为了表明重视宗庙社稷，不忘记天下。”文帝说：“楚王是我的叔父，年纪大了，经历的天下事理很多，明白治国的大体。吴王是我的兄长，慈惠仁爱而贤德。淮南王是我的兄弟，保持德操来辅佐我，这难道不是预先对社稷的重视吗？诸侯王和宗室、兄弟及有功之臣，有很多是贤能而且有德义的人，如果推举有德之人来继承我未尽的事业，那将是国家的幸运，人民的福气。现在不去选拔举荐他们，却说一定要立太子，人们将会认为我是忘记贤能有德的人而一心想着儿子，不能为天下人考虑。我很不赞成这样做。”大臣们都坚决请求说：“古代殷、周建立国家，国家安定都达一千多年，古代享有天下的王朝没有比它们更长的了，他们就是用早立太子的办法。一定要立儿子为继承人，这是由来已久了。高帝亲自率领士大夫们最先平定了天下，分封诸侯，成为汉朝皇帝的太祖。诸侯王和列侯最早接受封国的也成为各自封国的始祖。子孙继位，代代不绝，这是天下的大义，所以高帝设立这种制度来安抚海内。现在放着该立的人不立而却要在诸侯和宗室中另外选人，这不是高帝的意愿。改立的做法不好。皇子哪位最大，又纯厚仁慈，请立他为太子。”文帝这才答应下来。于是赐给天下百姓应当继承父业的人每人爵位一级。封将军薄昭为轵（zhi，三声）侯。
三月，主管大臣请立皇后。薄太后说：“诸侯都是同母所生，立太子的母亲为皇后吧。”皇后姓窦。文帝因为立皇后的缘故，赐给天下鳏（guan，一声）寡孤独和穷困的人以及年纪八十以上的老人和九岁以下的孤儿每人一定数量的布帛米肉。文帝从代国来京，刚刚登位，就对天下施行德惠，安抚诸侯和四夷部族，使他们都和睦融洽，又对从代国跟来的功臣论功行赏。文帝说：“当初大臣们杀掉诸吕来迎我为帝，我有疑虑，大臣们都阻止我，只有中尉宋昌劝我来京，我因此得以承继帝位。已经尊封宋昌为卫将军了，还应当封他为壮武侯。其他跟从我来的六个人，都任命为九卿。”文帝说：“跟随高帝进入蜀地、汉中的六十八个列侯都每人加封三百户，过去的二千石以上的官吏跟随高帝的，如颍川郡守刘尊等十人，各赐给食邑六百户，淮阳郡守申徒嘉等十人各赐食邑五百户，卫尉刘定等十人各赐食邑四百户。封淮南王舅父赵兼为周阳侯，封齐王舅父驷钧为清郭侯。”秋天，封原来的常山国丞相蔡兼为樊侯。
有人劝说右丞相道：“您过去杀掉诸吕，迎来代王，现在又靠这些功劳，受到厚赏，处于尊位，就要大祸临头了。”右丞相周勃于是称病辞职，由左丞相陈平一人担任丞相。
二年十月，丞相陈平去世，重新任命绛侯周勃为丞相。文帝说：“我听说古代诸侯建立的国家有一千多个，各自守住他们的封地，按时进贡，百姓们不用劳苦，上下都很高兴，没有人干不道德的事。现在列侯大多住在长安，封邑遥远，运送给养的士卒费用很大而且很辛苦，而且列侯也没有机会教化训导他们的百姓。要命令列侯到封国去，在京城兼职和诏令特准留下的人，派他们的太子去。”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出现日食。十二月十五日，又出现日食。文帝说：“我听说上天生下万民，为他们设立君主来养育治理他们。君主不贤德，执政不公平，那么上天就向他显示灾异，来惩戒他治理不当。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出现日食，这是上天表示谴责，没有比这更大的灾异了！我得以承继帝业，以渺小之躯依托于万民和诸侯王之上，天下的治和乱，都在于我一个人，那几位执政的大臣好比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对下不能治理养育万民，对上有损于日、月、星辰的光明，我的失德实在太大了。诏令下达后，大家都要考虑我的过失以及我的知识、见识和考虑问题的不足之处，希望能告诉我。还要推举贤良方正、能直言力谏的人，来匡正我的不足。要各自谨慎对待自己的职责，要努力减省徭役开支费用以便利百姓。我既然不能以恩德感化远方，所以很担心外族有侵略的野心，因此边境设防没有停止。现在既不能撤回边防守军，反而又整顿军队加强京城防卫，那么就取消卫将军的军队。太仆现有的马匹，只留下够用的，其余的都要交给驿站。”
正月，文帝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要开辟籍田，我亲自带头耕种，来供应祭祀宗庙所用的谷物。”
三月，主管大臣请立皇子为诸侯王。文帝说：“赵幽王被幽禁而死，我很可怜他，已经立他的长子刘遂为赵王。刘遂的弟弟辟彊和齐悼惠王的儿子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有功，可立为王。”于是立赵幽王的小儿子辟彊为河间王，把齐国的几个大郡封给朱虚侯做城阳王，立东牟侯为济北王，皇子刘武为代王，皇子刘参为太原王，皇子刘揖为梁王。
文帝说：“古代治理天下，朝廷设有进良言用的旌旗和批评朝政的木牌，是为了开通治道，招徕（lai，二声）进谏之人。现在法律规定有诽谤朝政和传播妖言的罪名，这样就使臣子们不能尽情直谏，而皇帝没有机会听到自己的过失。这样怎么能招来远方的贤良之人呢？要废除这些罪名。百姓中有人诅咒皇帝并盟约互相隐瞒，而后来又互相告发，官吏认为这是大逆不道，如果再说别的话，官吏又认为是诽谤。这样小民因愚昧无知而犯下死罪，我很不赞成这种做法。从今以后，有触犯这条法律的不要追究治罪。”
九月，开始发给郡国守相铜制虎符和竹制使符。
三年十月丁酉日月末，发生日食。十一月，文帝说：“前些日子下诏派遣列侯到封国去，有的人还托辞没走。丞相是我敬重的大臣，请为我率领列侯到封国去。”绛侯周勃免去丞相回封国，任命太尉颍（ying，三声）阴侯灌婴为丞相。废除太尉这一官职，其事务交给丞相处理。四月，城阳王刘章去世。淮南王刘长和随从魏敬杀死了辟阳侯审食其。
五月，匈奴入侵北地，军队驻扎河南，骚扰劫掠。文帝初次驾临甘泉。六月，文帝说：“汉朝和匈奴约为兄弟，为了不让它侵扰边境，所以送给匈奴的东西十分丰厚。现在右贤王离开国土，带领军队侵入已归属我朝的河南，没有正当理由，在边塞一带往来，捕杀官吏士兵，驱逐守边的蛮夷，使他们不能住在故土，欺侮边吏，侵入内地，非常傲慢无礼，违背了盟约。派遣边防骑兵八万五千人去高奴，命丞相颍阴侯灌婴带兵攻打匈奴。”匈奴撤军，征调中尉手下勇武善战的士兵归卫将军指挥，驻守长安。辛卯日，文帝从甘泉来到高奴，又驾临太原，接见原来的臣子们，都给予赏赐。论功行赏，赐给百姓们牛、酒。免除晋阳、中都的百姓三年的徭役赋税。文帝在太原停留游玩了十多天。
济北王兴居听说文帝到了代地，要去攻打胡人，于是反叛，发兵想要袭击荥阳。文帝于是下诏撤回丞相的军队，派棘蒲侯陈武做大将军，带领十万军队去攻打叛军。祁侯缯贺做将军，驻军荥阳。七月辛亥，文帝从太原回到长安。于是诏令有关大臣说：“济北王违背常德，反叛皇上，连累他的属官和百姓，这是大逆不道。济北的官吏和百姓凡在平叛大军未到之前就先反正的，以及带领军队献出城邑投降的人，都要赦免，恢复他们的官爵。曾与济北王兴居来往的人，也予以赦免。”八月，打败济北叛军，俘虏了济北王。赦免了济北参与济北王反叛的官吏和百姓。
六年，主管大臣报告淮南王刘长废弃先帝的成法，不听天子的诏令，生活没有节度，出入的仪仗仿照天子，擅自制定法令，和棘蒲侯太子陈奇密谋反叛，派人出使闽越和匈奴，要他们发兵，想要颠覆宗庙社稷。群臣商议，都说：“刘长应当斩首示众。”文帝不忍心对淮南王使用刑罚，赦免了他的罪过，废掉了他的王位。群臣请求把淮南王流放到蜀严道、邛（qiong，二声）都，文帝答应了。刘长还没到流放地，就在路上病死了，文帝很可怜他。十六年后，追尊淮南王刘长为厉王，把他的三个儿子立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
十三年夏天，文帝说：“我听说天道是祸自怨起，福由德兴。百官的过失，应由我一人负责。现在秘祝之官把过失推给臣下，这就更加显扬了我的不贤德，我很不赞成这样做，要废除这种做法。”
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应当受罚，诏狱吏逮捕他并送到长安关押起来。太仓公没有儿子，有五个女儿。太仓公被捕临行时骂他的女儿们说：“生了你们，没生男孩，有急事时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小女儿缇（ti，二声）萦（ying，二声）自己伤心地哭了，于是跟随父亲来到长安，上书说：“我父亲做官，齐国人都称赞他廉洁公正，现在犯了法应当受刑罚。我很悲伤，因为人死之后不能复生，受刑之后不能复原，即使想要改过自新，却不能办到了。我愿意到官府做奴婢，来替我父亲赎罪，使他能改过自新。”上书奏给了天子，天子怜惜她的孝心，就下诏说：“我听说有虞氏的时候，给罪犯穿有特别图形或颜色的衣服作为耻辱的标志，而百姓们都不犯法。为什么这样呢？是因为政治极其清明。现在的刑法有三种肉刑，而犯法的不断出现，这种过失的原因何在？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德行浅薄，而教化不明吗？我自己很惭愧。所以说教导的方法不对就会使愚昧的百姓去犯罪。《诗经》说‘平易近人的君子，是百姓的父母’。现在人们有了罪过，不施教化却要用刑罚，有人想改过行善也无路可走。我很可怜他们。施用刑罚使人肢体断裂，刻刺皮肉，终生不能复原，这是多么痛苦和不道德啊，这难道与做民父母的愿望能够相合吗？要废除肉刑。”
文帝又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现在农民辛勤劳动却还要承担租税，这是使本业和末业没有区别，这说明奖赏农耕的方法还不完备，要废除农田的租税。”
十四年冬，匈奴阴谋侵入边境骚扰，攻打朝那塞，杀死北地郡都尉卬。文帝于是派遣三个将军带兵驻扎在陇西、北地、上郡，任命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驻军渭北，兵车一千辆，骑兵十万人。文帝亲自慰问军队，整顿军队，发布训令，赏赐军中官兵。文帝想亲自带兵攻打匈奴，群臣进谏，都不听从。皇太后坚决阻拦文帝，文帝才罢休。于是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赤为内史，乐布为将军，攻打匈奴。匈奴逃跑。
春天，文帝说：“我有幸能够捧持着牺牲、珪币来事奉上帝宗庙，到今天已十四年，已经历很长时间了。不聪敏不贤明却长期治理天下，我自己很惭愧。要大大增加祭祀的墠（shan，四声）场和珪币。从前先王远施恩惠而不求报答，举行望祭而不为自己求福，尊重贤才，抑制亲戚，先民后己，圣明之极。现在我听祠官祭祀上天，祈求降福时，把福瑞都归给我一人，不为百姓祝福，我很惭愧。以我的不德，却亲身独享天降之福，百姓却没份儿，这是加重我的不德。要命令祠官向神致敬，不要为我一人有所祈求。”
这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刚刚明确了律历。鲁国人公孙臣上书陈述五德终始相传之事，说现在正是土德之时，土德时应有黄龙出现，应当改变历法、服色和制度。天子把这事交给丞相商议。丞相推算认为现在是水德，应当明确以十月为正月，要崇尚黑色，认为公孙臣说的不对，请求不要采用他的说法。
十五年，黄龙在成纪出现，天子于是又召见鲁国的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让他来讲明土德的事情。于是文帝又下诏令说：“有奇异的神物在成纪出现，对百姓没有伤害，还会带来好年成。我要亲自在郊外祭祀上帝和诸神。礼官们商议这事，不要因为怕我劳累而有所隐讳。”主管大臣和礼官都说：“古代天子夏天亲自到郊外去祭祀上帝，所以称为郊。”于是天子第一次驾临雍，郊祭五帝，在孟夏四月答礼。赵国人新垣平以望气之术求见，并劝说文帝在渭阳设立五帝庙。想以此找到周鼎，并会有精美的宝玉出现。
十六年，文帝亲自郊祭渭阳五帝庙，也在夏天答礼，崇尚红色。
十七年，文帝得到一个玉杯，刻有“人主延寿”。于是天子将这一年改为元年，命天下聚会痛饮。这一年，新垣平的事情败露，夷灭了他的三族。
后元二年，文帝说：“我很不贤明，不能远施恩德，因此使远方的国家不断骚乱。四方荒远地区的百姓不能安定地生活，内地的百姓辛勤劳苦不能安居，造两件过失都是因为我的德行浅薄，不能施及远方。最近这几年，匈奴经常侵犯边境，杀了很多官吏和百姓，守边的大臣和官兵们又不能明白我内心的想法，因而加重了我的不贤德。长期灾难相结，战火不断，中外各国怎么能保持各自安宁？现在我早起晚睡，为天下人辛劳，为百姓们忧虑，为了这些惶恐不安，不曾有一天忘了这些，因此派出的使臣很多，前后车篷相望，路上车辙交错，为的是向单于说明我的心意。现在单于恢复古时友好相处的立场，考虑国家的安定，顾及百姓的利益，亲自和我一起抛弃小的过失，共同走向和平的大道，结成兄弟般的情谊，来保全天下善良的百姓。已决定要和亲，就从今年开始。”
后元六年冬，匈奴三万人侵入上郡，三万人侵入云中。文帝任命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驻军飞狐；任命原楚相苏意为将军，驻军句注；命将军张武驻守北地；封河内郡守周亚夫任将军，驻守细柳；封宗正刘礼任将军，驻军霸上；命祝兹侯驻军棘门：都为了防备胡人。几个月后，胡人撤军，这些驻军也撤回了。
这年天下干旱，有蝗灾。文帝开恩：命令诸侯不要进贡，开放封禁的山林湖泊，减少皇家的服饰、车马和玩好之物，裁减官员，发放仓库存粮来赈济穷人，百姓们可以卖爵位买粮。
孝文帝从代国来京城，即位二十三年，宫室、园林、狗马、服饰、车马都没有增添，有不便于民的事，就立即放弃不做以有利于民。曾经想建造露天平台，召来工匠计算，要花费一百斤黄金。文帝说：“百斤黄金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的产业，我享有先帝的宫室，还常担心会辱没先帝，要露台干什么！”文帝经常穿粗丝衣服，他所宠幸的慎夫人，衣服也不许拖地，帏帐不能绣花，以表明质朴，做天下的表率。修建霸陵都用瓦器，不许用金银铜锡做装饰，不修坟，想要节省，不烦扰百姓。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而文帝召见尉佗的兄弟并使他们成为显贵，用恩德来回报尉佗的反叛，尉佗于是取消帝号称臣。与匈奴和亲，匈奴背弃盟约入境骚扰，文帝命令边境加强防守，不发兵深入匈奴境内，不愿烦扰和劳苦百姓。吴王假称有病不来朝见，文帝立即赐给他几案手杖。群臣中像袁盎等人言辞虽然直率尖锐，但文帝总是宽容地采纳他们的意见。群臣中像张武等人接受金钱贿赂，事情发觉后，文帝就从御府中拿出钱来给他们，使他们内心惭愧，不把他们交给法官处理。文帝一心努力用德政感化百姓，因此国家殷实富足，礼义盛行。
后元七年六月己亥，文帝去世于未央宫。留下诏书说：“我听说天下万物出生后，没有不死的。死是天地的常理，万物的自然规律，有什么可以特别哀痛的呢。在如今，世人都喜欢生而不愿死，厚葬以致破产，长期服丧以致伤害身体，我很不赞成这种做法。我很不贤德，没有什么可以帮助百姓的；现在去世了，又让他们长期服丧痛哭，使他们经过几个寒冬酷暑，使百姓父子哀伤，伤害老幼的心灵，减少了饮食，断绝了对鬼神的祭祀，从而加重了我的不德，怎么对得起天下人！我有幸承继帝业，以渺小之躯依托于天下各诸侯王之上，已经二十多年了。依赖天地的神灵，社稷的福祉（zhi，三声），使得四境之内安定宁静，没有战争。我因为不聪敏，经常害怕做错事，以辱没先帝遗下的美德；年长月久之后，害怕不能始终保持帝位。现在竟然有幸尽享天年，又得以被供奉到高庙中，以我的不圣明，这样已经觉得很好了，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命令天下官吏和百姓，诏令到后只哭悼三天，就都除去丧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祠、饮酒、吃肉这些事。自家要办理丧事，服丧哭悼的，都不要光着脚。绖（die，二声）带不要超过三寸，不要把车驾和兵器都披上孝布，不要让男女百姓到宫殿哭祭。宫殿中应当哭祭的人，都在早晚各哭十五声，行礼完毕就停止。不是早晚哭祭的时候，禁止擅自哭泣。下葬以后，大功服丧十五天，小功服丧十四天，缌（si，一声）麻服丧七天，然后脱去丧服。其他没在诏令中提到的事，都按照诏令参照办理。通告天下，使大家明白地了解我的心愿。霸陵的山川保持原样，不要有所改变。后宫妃嫔，从夫人以下直到少使，都遣散回家。”任命中尉亚夫任车骑将军，属国悍任将屯将军，郎中令张武任复土将军，征发附近县中现役士兵一万六千人，又征发内史士兵一万五千人，安葬棺椁、挖土、填土的事交给将军张武办理。乙巳日，群臣都叩头奉上尊号为孝文皇帝。太子在高庙即位。丁未日，承袭帝号称为皇帝。
孝景皇帝元年十月，下诏给御史：“我听说古代帝王有开国之功的称为‘祖’，有治国之德的称为‘宗’，制定礼仪音乐各有所依。听说歌是用来颂扬德行的，舞是用来彰明功业的。祭祀高庙用酎（zhou，四声）酒，演奏《武德》、《文始》、《五行》等歌舞。祭祀孝惠庙时用酎酒，演奏《文始》、《五行》等歌舞。孝文皇帝治理天下，开通关口桥梁，对远方也不例外。废除诽谤的罪名，废除了肉刑，赏赐年老之人，收养孤独之人，以抚育众生。减免自己的嗜好和欲望，不接受献贡，不谋求私利。不连累罪犯的亲属，不杀无罪的人。废除宫刑，放了后宫美人，把使人绝后看成大事。我很不聪敏，不能更好地认识文帝的伟大。这些都是上古帝王所不能做到的，而孝文皇帝都亲自去做了。他的厚德可比天地，恩泽施于四海，没有谁没得到恩惠的。他的圣明好比日月，可是祭祀的乐舞却不相称，我很不安。要为孝文皇帝庙作《昭德》歌舞，以彰明他的美德。然后使祖宗的功德要载入史册，流行万世，永远无穷无尽，我很赞成这样做。你和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的官吏、礼官们制定好这项礼仪，上奏给我。”丞相嘉等人说：“陛下长思孝道，创立《昭德》舞来彰明孝文皇帝的盛德，这是嘉等愚臣没能想到的。我们商议：世上的功勋没有比高皇帝更大的，圣德没有比孝文皇帝更高的，高皇帝庙应当作为皇帝的太祖庙，孝文皇帝庙应该作为皇帝的太宗庙。天子应当世代宗奉太祖、太宗之庙。郡国诸侯应当各自为孝文皇帝立太宗庙。诸侯王和列侯的使者要在每年朝廷祭祀太祖、太宗庙时，来京陪侍天子一同祭祀。请求把这些写成文字，公布于天下。”皇帝批示说：“可以。”
太史公曰：孔子说过“必须经过三十年才能实现仁政。圣人治理国家百年之后，也就可以清除暴政，废弃刑戮”。这话说得很对啊！从汉朝建立到孝文帝时，经历了四十多年，德政达到极盛。渐渐趋向于改变历法、服色和进行封禅了。只是由于文帝谦让，至今还没完成。啊，这难道不就是“仁”吗！
